讲述黄家驹「黄家驹生前最后一首歌」
于无声处听惊雷,在刹那间观永恒。
意外,从来都是出其不意突然到来的,没有预警,没有启示,也不会以个人意志为转移。有些意外出现时,甚至会故意选择某些欢乐的时刻。由喜到悲,防不胜防。
1993年6月24日,对许多中国人来说,这只是又一个普通的端午,而对于身在日本的Beyond乐队而言,这天却是他们的灾难日。一场崩塌式的灾难,剧烈到令人无法承受。
当时的人们不会想到,就算再过几十年,624也会被牢记。在Beyond歌迷眼里,这一天,意味着永远的失去。
游戏变悲剧,仅在刹那间。在录制一档节目时,黄家驹不慎自舞台跌落,随即伤重昏迷。所有人都傻了惊了蒙了,他们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,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?
掌控全局的灵魂队长倒下了,Beyond其他三人方寸大乱一时无措,陷入极度的恐慌和悲痛。
从6月24日起,一连6天,家驹都在默默抗争。躺在病床上,他应该是思绪万千的,回想这31年,跟家庭抗争过,跟爱情抗争过,跟规则抗争过,跟艺术抗争过,跟自己也抗争过……眼下,他要抗争此生的最后一个对象,死神。
面对死神的一次次召唤,他几度拒绝,并一再重复着一句话:我见过你,我不怕你,再给我点时间。
6月30日,家驹最后还是没能醒来。虽然他这一去会留下遗憾和不甘,但他真的已经尽力了。
你为这世间留下过无声处的惊雷,世人必还你刹那间的永恒。
我们很乐于将某些钟爱的东西冠以永恒之名,然而实际上具有永恒属性的事物并不多见。在成蹊看来,可称永恒的事物大抵有三种,一是人性的光辉,二是绝美的艺术,三是永不停止的变化。只有当人性的光辉和绝美的艺术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时,他才能战胜不眠不休的变化,换言之,他就是那种制造永恒的人。
关于死亡,中西方文化存在着巨大差异,我们始终无法做到像西方人那样对死亡谈笑风生。死是天大的忌讳,也是日常生活里规避频率最高的文字,可就算再怎么回避,死亡还是必然将会到来,或因疾病,或因衰老,或因意外。人们总想看透生死,却又不得不被其裹挟。
由于无法真正看淡看开死亡,让我们变得更加珍视生命,于是生命的意义便成了我们最为关注的话题。一旦洞悉了生命的意义,再普通的人也能散发出人性的光辉,那光辉万分迷人。你的一生是否具有某种特殊意义,全然只在于你如何对待自己的生命。
每个人对自己的生命注解皆不相同,有的人希望永恒却终不可得,有的人可能想都没想过这事儿,他却永恒了。
生命的本质在于修行和微调,灵魂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被锻造成熟。人生的最大意义莫过于对真善美的践行,对世界的认知,对理想的追逐。
其实死亡并不可怕,如何死去也并不值得计较,关键在于活着的时候,我们做了什么,懂了什么,留下了什么。死亡能够终结生命,却无法打断永恒,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正是死亡让永恒定格升华。
到2019年6月24日,黄家驹先生离世整整26年。每次看到这个名字,听到他的故事,或是欣赏他的经典作品,你都会陷入深深的疑惑,时间难道停顿了么?似乎他从未离开过,为什么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活跃的有生命力的?为什么脑海中与他有关的画面一再涌现?即使是那些听了无数遍烂熟于心的旋律,再听时依然仿若初见。
早逝的明星多不可数,可只有极少数人能给你这样的感受。
一位艺术家,唯有洞悉了永恒的真谛,才能设置作品的生命力。没人知道家驹的歌还能传唱多久,也许是几年,也许是三五十年,也许,会和时间等长。
虽然永恒本身是长期的顽强的存在,但人们去感知永恒时却多是瞬时感受,是的,也许只是一刹那。永恒,可望而不可即,你可以静静地看它听它感受它,然而一定无法摸到它。
苦难反衬出幸福,就像乌云反衬出晴空。流星反衬出恒星,恰如庸碌反衬出永恒。那一帧帧永恒的刹那瞬间,就矗立在生命之林的深处,永不落幕,时时闪耀。
在你心底深处,珍藏着多少与家驹有关的刹那永恒?
刹那永恒之作品。
1997年,高一,成蹊当时根本没听过Beyond的歌,更不知道黄家驹是谁。现在想来,由衷地感谢那支来校演出的盲人乐队。
食堂的红砖墙简陋破败,舞台上的水泥地坑洼不平,几百号学生的椅子吱嘎作响,这所有的不美好一点都不重要,因为我听到了足以让我凝固的好音乐。鼓手戴着一副超大号的墨镜,正在西沉的太阳就映在那墨镜上,他一边打鼓一边演唱真的爱你。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家驹的歌。
上述画面并不是一点点先后清晰起来的,而是就像从我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来那样简单,当时的景象都清晰地印在照片上,而且这照片自带背景音乐。
我曾经思考过一个问题,家驹是否知道他的旋律和唱腔能够直击歌迷的灵魂呢?我想他是知道的。一首作品够不够好,有无穿透性,与创作初衷和天赋才华有直接关系。家驹喜欢真诚自然地写歌,每一首作品都是由心而发,又有卓越才华加成,于是才能让其他灵魂获得高度共鸣的奇妙体验。
这种“直击”,广泛存在于黄氏摇滚的作品之内。去发掘和感受这种直击,成了莫大的乐趣。最后,这直击会变成我们记忆的一部分。
孤独绝望时听再见理想,黑暗中一条寂寥的背影缓慢前行,四周弥漫着化不开的酒气;失去信心时听巨人,瞬间找回原始的初心,甚至会握紧拳头跟着高喊,我要带领世界再创道理;回家途中听旧日的足迹,故乡的景色和亲人清晰可见,儿时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;好友重聚时听昔日舞曲,浓浓的怀旧味道,似乎大家都年轻了许多,畅谈分享曾经的乐事;想体验摇滚乐中的中国风,大地、长城和农民接连播放,眼前分明是一幅华夏水墨卷轴;在我最喜欢的狂人山庄里,家驹直接变成了一个光源,身上满是各种神秘的图腾画像,在他之外皆是黑暗……
无需多么丰富的想象力,也无需专业的乐理知识储备,任何人都能从Beyond的作品里找到各类画面,欢畅的少,悲戚的多。无论在何种画面里,你好像都能看见家驹的影子,那影子无比真切。这些画面经常在刹那间跳出,给你带来持久强烈的惊喜和律动。
怎样才能做出好歌?不是靠顶尖的乐队技术,不是靠帅气的主唱颜值,不是靠另类的奇装异服,也不是靠出格的言谈举止,而是要让创作动机变得简单真诚,使作品像清水般自然流进人们心里,最后作者和听者在深层交流中达至共鸣,如此即是好歌。
刹那永恒之影像。
成蹊既不迷恋图片也不收藏视频,我知道有许多歌迷堪称家驹照片的收藏达人。藏图并无不妥,若只是收图却不怎么听歌,那就有些偏颇了。
尽管Beyond所处的年代离现在不算遥远,但并未留下太多超清的照片和视频,许多影像资料都已陈旧模糊。透过这些青涩而珍贵的资料,每个人解读出的家驹特征都不尽相同。
凡是有家驹出镜的照片,总会伴随着简单的乐与怒,开心和忧郁两极分化。那毫不掺假的笑容是当然的亮点,他擅长在音乐里呐喊批判,可现实中却和煦如春。一抹挥之不去的温暖。
看他的视频,语速极快,话痨,似乎任何人都辩不赢他,说不清楚不罢休,说不透彻不罢休,而且时有金句抛出。他的话很不一般,其中的诸多见解颇有参考价值。就算把视频停了,他的声音也能做到自动回响,非常神奇。音画一体,音人一体。
当你与人谈起Beyond乐队时,当你一个人静静听歌时,当你思考或发呆想起家驹时,他的哪个形象最先出现在你脑海中呢?是不是那个形象几乎从来不会发生变化?这也是永恒的一种体现。
黄家驹,仿佛一道干净明亮的光芒,这光芒明亮到足可扎透任何黑暗。在某个特殊时刻,有很多人身上也能闪现这种光芒,然而只是稍显即逝。家驹却不同,他与光芒就像是浑然一体的。一个会自动发光的永远年轻的人。
刹那永恒之影响。
回顾家驹的生平,论家世,论背景,论学历,论阅历,怎么看他都不适合走艺术之路,他更适合找个女子结婚,然后过平常人的普通生活,因为就算天赋异禀,想成功逆袭也难于登天,背后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。可他偏偏要做摇滚乐,要当音乐人,而且是有良心的音乐人。既然选择了不普通,很多事情也就注定了。
那些音乐名校毕业的天之骄子,那些被父辈用金钱和人脉堆砌而成的艺术神童,他们也十分耀眼,但耀眼的方式和程度与黄家驹截然不同。很多歌手的歌,追求精致华丽,吸引力流于表象,悦耳有余,悦心不易,快速流行,转眼消失。家驹的作品则是起于生活,发于内心,附带思考,蕴含能量,任何阶层欣赏都毫无接受障碍,几乎是通吃的存在。两种来路的艺术,自然是两种气质。
对许多人来说,家驹的经历本身就是一个重要启示:莫负兴趣,追逐热爱,不虚此生!
直到离世,家驹都没有体验过何为巨富,拮据似乎伴随了他一生,享福更是无从谈起。可正是这样一个对名利和物欲都不甚上心的人,却屡屡成为公益的典范。
创立第三世界基金会,以反战和环保类作品呼吁人们热爱和平亲近自然,关心本地原创音乐发展,大力提携新人……Beyond从不注重表面化的摇滚元素,更是负面新闻的绝缘体,然而却拥有最纯净最原始最汹涌的摇滚内核。
在我认识的家驹歌迷中,有不少人都深受他的影响,也包括成蹊自己。听懂了Beyond的歌,理解了家驹的人,这影响便会自然而然产生,挡都挡不住。
能给别人带来积极影响的人,都很了不起!
家驹给后人留下了太多财富,尽情去接触这些财富吧。感知得越深刻,离他也就越近。
31年,乍一看并不很短,但在历史长河面前,31年只是沧海一粟的瞬间。有人用31年换来了碌碌无为,而有人却能用31年成就一段不朽的传奇。
一个人离世后,往往给别人留下的讯息多为片状或丝状,就算拼命捡起这些丝丝缕缕的讯息,也很难拼成真实的他,最多只得一个刹那。不经意间,永恒变成了一个个刹那,每个刹那也早已凝成了永恒。
不必去刻意模仿永恒,也不必追求什么永远,只需学习和铭记永恒者的永恒之法。
不必去探究时间的尽头,也不要无节制地沉溺在过往,只需让自己充实地活在当下。
于无声处听惊雷,在刹那间观永恒。黄家驹先生,谢谢你曾来过。